第三日。
一大早的时候云胡不争便出了门,和往日不同,今日的他穿上了那一件从云胡不知手中留下来的官服,当年的云胡不知或是体态有些肥胖,是以这身陈青色官服穿在他身上,显得有些宽松,只是纵使如此,云胡不争依旧站的挺直。
像一座青山。
也像一柄剑。
他的贴身衣袍中确实藏了一柄剑。
出门之后云胡不争没有去五皇子那边,而是径直出了门,往京都某处客栈走去。
一路上走去,人们看见云胡不争那身衣袍,都是有些错愕,亦有些熟悉,直到一些拄着拐的年长之人在檐下看见,才想起这是早已废除的典客司司主官服。
于是京都又是一阵耻笑之声。
原来他还在做着那个不切实际的梦啊。
真是异想天开。
当年典客司为什么被废除他忘了吗?
因为他家那位做贼啊!
.....
云胡不争只是平静的走过。
二十多年的羞辱,早已经将内心熬成一面平湖。
走到京都有名的那家客栈中,云胡不争没有和掌柜亦或小二打什么招呼,只是平静的走上楼梯,在二楼的某间房间外停了下来,而后轻轻叩了叩门。
“进来。”里面传来一个平静宁和的声音。
云胡不争推门走了进去,里面那人正坐在窗边,身边放了一个火盆,手中握着一本书,腰间悬着一柄剑。
青悬薜低头看着手中书卷,并未抬头,亦未说话。
云胡不争走到一旁坐下,从宽大的官服里面拿出那柄剑,横放在膝头,而后看着青悬薜手中的那本书。
《人世补录集》。
原本想说的话语却是被那篇书名给噎了回去。
函谷观道圣当年行走天下所编书册,奈何尚未完书,便遇上了槐帝之乱,世人只曾听闻,却从未得见,却没想过会在青悬薜手中。
青悬薜抬头看了一眼云胡不争,看见他的神色,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,平静的说道:“这些年游行天下,捡到不少好东西,这本书也是。”
云胡不争沉默少许,看着青悬薜腰间所悬那柄剑,那亦是他在沿海捡到的,说道:“倘若只是游天下,便可以得到这种东西,世人又何必争来争去。”
青悬薜摇摇头说道:“只是好东西,但不是心中所想要的,那自然便要争。”
云胡不争四处看了看,才发现在床头还有一本书,青悬薜看见他的目光,很是诚恳的说道:“那是磨剑崖藏本的青牛五千言,可以说是极其糟糕的东西。”
云胡不争有些沉默,看着青悬薜说道:“如果你觉得糟糕,可以送给我。”
青悬薜什么都未说,只是起身将床头枕上那本书拿了过来,丢到云胡不争手里。
云胡不争看着手中那本书,有些恍惚,险些落到一旁火盆中烧毁,反应过来才匆匆握住,看着书封发呆。
在青牛五千言五字后面,还有一行小字,写道:磨剑崖,青竹。
云胡不争并不知道青竹是谁,但是他知道青牛五千言与磨剑崖。
青牛五千言,千年前槐安大道起源之书,道门佛门剑宗尽是从这一本书而来。
磨剑崖,天下剑道之首,历代崖主都是人间最强大的几人之一,尤以两代以前崖主青衣,在他之前无人能称剑圣,在他之后无人敢称剑圣,事实上,在青衣破天而去之后,人间便再也未曾有过天下第一。
黄粱受制于槐安这么多年,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云梦泽巫鬼神教的没落,传承早在千年前便已经中断,难以出一些能与北方抗衡的人物。
云胡不争看着手中书卷,恍惚很久。
亦是犹豫了很久,才将那本书还给了青悬薜。
“这是人间垂涎的奇物,但不是我想要的。”云胡不争看着青悬薜说道。
先前那句倘若糟糕不如给我,只是一句调侃之言而已。
青悬薜缓缓说道:“是的,这都不是我们所想要的。”
天下人都知道青悬薜想要什么,可是陛下不允许,现而今陛下逝去,或许这便是青悬薜重回京都的缘由。
“既然不是想要的,为什么还要留着?”云胡不知看着青悬薜将青牛五千言丢回枕上,有些不解的问道。
青悬薜稍稍沉默,缓缓说道:“因为我不知道若是这本书流落在黄粱境内,会给黄粱带来什么样的灾难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槐安修道以来,大道兴盛,那片人间却依旧延续着千年前的模样,你可知为什么?”青悬薜目光凝重的看着云胡不争说道。
“不知。”
“因为那些人修道修道,修着修着便疯了。”
云胡不争看着青悬薜微黑的脸庞,疑惑的问道:“你如何得知。”
“我去槐安,见过疯子。”青悬薜淡淡的说道,而后看着那本枕上书说道,“是以我不想让黄粱变成第二个槐安。”
“恰好年少时苦读,脖子落下了些毛病,正好拿这本书垫垫枕头。”
云胡不争看着青悬薜说道:“还真是朴素又实用的用法。”
青悬薜笑了笑说道:“天下最好的,自然都是朴素的,也是最难得的。”
比如他的那个朴素的梦想,比如整个槐安都想得到的那本书。
云胡不争沉默少许,说道:“是的。”
因为还比如他想为云胡一脉平反。
事情终于回到正题,云胡不争看着青悬薜说道:“我来是想求你帮个忙。”
青悬薜看了一眼云胡不争膝头那柄剑,平静的说道:“我只是个读书人。”
云胡不争看着他说道:“若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,又怎会被捡的到这种东西?”
他指的,正是青悬薜悬在腰间的那柄剑,那日在街头,纵使是勾芺亦不敢拔出它来。
青悬薜缓缓说道:“捡到这种东西,因为那是天命。”
他看向窗外京都,有三两文人执伞于街上走过,继续说道:“而不是我命。”
云胡不争说道:“所以这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?”
青悬薜缓缓说道:“云胡不争?”
云胡不争沉默下来,他知道青悬薜不是在叫他,却也算是在说他的名字。
既然我命由我不由天,云胡不争?
云胡不争说道:“既然你也要争,我也要争,不如合作一下。”
青悬薜却是再度重回之前的话语:“我只是个读书人,教授剑法这种事,你与其找我,不如去找勾芺。”
“他是用刀的。”
青悬薜笑了笑,说道:“你们觉得他用刀,因为他手上的是刀,倘若你给他一柄剑,他也可以一柄寒剑镇京都。”
云胡不争沉默少许,说道:“我要的剑法,他教不来,我要的是争,而他的是疯,是斩破,我并不想如他一样斩破所有不顺眼的东西,我只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。”
青悬薜不再看他,低头看书,说道:“如此说来,你来找我,更是错到极致,我连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,如何能教你?”
“原来如此?”云胡不争问道。
青悬薜显得异常诚恳,说道:“我的确不会用剑,我只是个读书人。”
这是第三次青悬薜说自己只是个读书人。
云胡不争将剑收回官服之内,缓缓起身,转身离开。
青悬薜在后面问道:“不喝杯茶再走?”
云胡不争背对着他摆摆手,说道:“不了,我的时间并不多了。”